李兴贵在法院工作已经二十二年了。我与他是高中的同学，又一起考起不同的师范院校，学的都是中文专业。不同的是分工时他分在了法院，而我仍旧干我的老本行——老师。多年来，李兴贵与我聊起来，总是说：“老王，年纪不怎么大，桃李满天下了啊哦！”

   有时我也不免沾沾自喜起来，但嘴里客气地说着哪里哪里。这一次不知怎么他又说起来，我想，礼尚往来，也要给他顶“高帽子”戴戴，就说：“怎可与你相比，你是执掌实权的人物，轻者一个家庭可以被你解散，重者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被你咔嚓。”

　　“你还是了解一点法院的工作的呀。”他笑笑，顿了顿，若有所思地说：“你说的是到一定层面的法官，像我们基层的法官怎么会有剥夺人生命的权利？”

　　“我又不是说你，是说你的职业。”我狡黠地纠正他说。

　　“说职业，面就宽了，但不论从事什么层面的法官，都应当是法律的化身，法律的信徒......”

　　“你说化身、信徒？我怎么听不明白。”我打断他的话，急切地想听到他合理的解释。

　　“是的，法律的化身、法律的信徒！”他重复这句话时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，连表情好像都变得异常肃穆起来。他看我在听他说，就像问我似的，又像问他自己，说：“什么是法？”不等我回答，抬手制止我，说：“法，是当权者依照其统治的人民的意愿制定的规则。这其中有很多的程序，但归结起来，说白了是一种社会规则，人人应当遵守的社会规则。”

　　是的。”我说。

　　他又接着说，眼神中带有一种寻觅到知音的满足和感激之情，“因为社会在变化，社会在前进中，或者说，其前进就是在变化，变化就是为了更好地前进......”

　　“一个意思。”我说。

　　他不温不火地说：“又不尽相同，变化有倒退时的变化，前进时的变化。不是吗？”

　　我都有点愕然了，说：“你倒成哲学家了！”

　　他有点不屑一顾地反问说：“这要上升到哲学的层面？”

　　我知道，有时我们说着说着的时候，就会争执起来，而且有时还会争执得不可开交。这时他总要占上风，我有时是万般无奈，没有他这种精力，也没有他这种执拗。他认定的理，你是很扳不过来的。就说刚才这点谈话，我才说你倒成哲学家了，他就会急。他的理解，他是一个务实的、唯真的法官，很没有形而上的东西，很多时候，他都认为依事实，辩法理，息诉讼，平纠纷，这样才是法官的最高境界。所以，他不止一次地说，法官是法律的化身，是法律的信徒。

　　但他的解释，我只能意会，说不出他要表达的准确含义。他说了很多，从法的产生、法的本质、法的形态等等说开，说到法与法官的关系，法被制定出来后，由法官这个职业来实施贯彻，法官就是法的物化、外在化的一种形式。当然他说的都是法官具体操作用于判案的诉讼法和实体法等。

　　后来我问他，“你是法律的化身、法律的信徒吗？”

　　他说：“是的。”

　　我又追问他，“你肯定？”

　　他语气不重，但吐字清楚地说：“当然肯定！”

　　他说这种话，我不会怀疑的，我同意他对自己的评价。这二十多年的交往，尤其是他从事法院工作后二十二年的交往，我是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变化的，怎么说呢，他就是从一个普通的民众，一天天地变，现在变成了法律的符号，日子越久，越明显。

　　多年来，一年中总会约他在一起聚聚吃顿饭什么的，开初他总是问一句，有哪些人。起先我也不懂他问的意思，后来知道他是为了避免他的当事人的吃请，或避免无意中碰到当事人或当事人的亲属等的一同用餐。后来不用他问，我都会主动告诉他有哪些人。还真有一次，不知怎么约的，纯粹是无意中的，某年年底，约好了去哪家吃杀猪饭，本来农村也就图个热闹，朋友约朋友的，但不巧的是，本来都准备要去了，但他听到此人家是他的当事人的大爹家时，立即就推脱说有其他事，不去了，搞得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的——这其中的内情也只有我知道啊。为了工作，他总是谨独慎行，甚至可以说从事这个工作后，他变得很敏感，很小心谨慎。不像我，从事多年的教师工作，大概不需要刻意回避一些人吧。

　　李兴贵说到这里，不免又激动起来。

　　“刚才我还没有说完。法官不止是法律的化身、法律的信徒，更是法律的使者！”停一下，看看我的反应，又激昂地说:“法律制定出来，不是束之高阁，不是存放在象牙塔。社会需要法制，法律要走入社会，走入社会的各个方面、千家万户，如春风化雨一样，播撒到人们的心田。长期以来，法院系统就开展“巡回法庭”审理案件，以及去年以来，省院决定在全省范围内开展“庭审走近民众”的阳光司法活动，目的只有一个，就是让法律走近民众，让民众了解法律，知悉法律，亲近法律，感受法律的亲和力，而不再是漠视法律，敬畏法律，远离法律！法律的普及，作为法律化身的法官，负有责无旁贷的神圣使命——法官是法律的使者，法官可以自豪地说，我是法律的使者，我每到一处，就是播撒法律来了，给人们带来法律的福音来啦！

　　李兴贵说到后来，大有一种朗诵诗文的样子，连手势都运用起来了，整个人也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想象之中，仿佛走进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百花齐放的小花园里，人也陶醉起来。

　　看他这样，听他这样理解法官，我也不由得受到感染，也陷入深深的沉思中。

　　许久，他才打破僵局，说：“法官为着法律的目的，更应大胆走进社会，在社会中亲身感受法律在社会中的认可度——人民群众认可法律了吗？人民群众更需要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法律援助，或者说法律的帮助，也可以听听人民群众对法律的反应，是同意这样的法律？还是认为这样的法律有可以商榷的地方等。所谓“从群众中来，到群众中去”，法律也是一样！法律作为普世的社会规则，她的制定、出台，必定来自广大的社会群众中，因为她的制定是为着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，是为着带来良好的社会秩序的，必定是给广大的人民群众带来便利的。试想，广大群众不接受、不认可，又谈何让他们心悦诚服地遵守呢？法律的普及，在我国古代有个著名的故事，叫商鞅变法。商鞅变法之初，考虑到广大民众不知道他要变法，为让民众知道他要变法，就想了一个办法。贴出告示，说只要有人将立在某地的木头，搬到不远的一个地方，就赏五十金。人们一看告示，认为怎么可能呢？都没有人去搬动这根木头。后来终于有人抱着试试看的想法，将木头搬到告示说的地方，结果得到五十金的赏赐！这件事马上传开了，原来告示上说的是真的！后来商鞅再颁布变法的法令，人们就相信了，变法在民众中也就很快地开展开来。这说明什么？说明法律的贯彻实施，也必须走近民众，为民众所知悉、所接受，最终让民众感受到法律的良苦用心，法律的亲和力!

　　至于法律的普及，也可以采用赠送法律书籍、小册子等宣传方式，别不舍得花费这点小钱，这点小钱换来人们更多地了解法律、遵守法律，挽救更多不了解法律而以身试法、结果会造成危害后果的人，最终换来社会认同法律、遵守法律，那这点小钱就发挥奇特的功效了。另外，法官也应当多到社会给民众授课，宣讲法律，给人们送去法律的福音！”

　　“法官和教师其实是一样的，都在构建和谐的社会。无非教师更多地从人们的灵魂深处——内因或称内力这方面着手，而法官从外因或称外力方面着手，目的都是一样，引导、劝戒人们从善，最终维护社会的和谐，营造良好的社会秩序。从这点来说，教师和法官本就是一个职业呀！”

　　说到这里，他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，紧紧抓住我的手，说：“老王啊，老王，其实这二十多年来，我们一直是同志啊！”说完，竟有点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！

　　是啊，这么多年，我与李兴贵有很好的交往，尽管有时有一些分歧、争执，但我们心性是一样的，真可以说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呢！